妄生契（二）
从云生住处出来，方才一直没说话的洛冰河拉住沈清秋的手，小声地抱怨：“师尊干嘛对那个偷东西的小鬼那么好……”
给掌门师兄送去两只小麻烦，沈清秋正心情不错，拿扇柄轻敲一下洛冰河的后脑勺：“怎么？还吃小孩子的醋啊？”
“……”洛冰河不说话，眼眶红红地盯着沈清秋。
沈清秋看他露出这副可怜样，又气又笑道：“为师又不是对谁都这样，只不过刚才那个孩子的模样，让我想到了某个人……”
回想起刚才云生听到沈清秋那番话之后，整个人仿佛被点亮了一般，搂着沈清秋的腰不撒手，洛冰河实在看不下去，强行提着领子把人拎走，顺便还赔进去两个蟹肉包子。那孩子眼睛里闪烁的那股明媚热情的劲，像极了当年接过伤药的小白花洛冰河。
洛冰河牛皮糖一样黏上来抱住沈清秋边吃豆腐边嘟囔道：“我就知道师尊会联想到某个人，所以才吃醋啊……幸好师尊没直接把他收进清静峰门下。”
巷子里没人，沈清秋也就由他去了。他拍拍洛冰河比自己还高的头毛，笑道：“为师有你这一个混世魔王就够折腾了，再来一个我可吃不消。”
吃得心满意足的洛冰河开心了，拉着师尊回到热闹的集市上。这时已近酉时，天色稍暗，正是华灯初上，云霁隐月之时。师徒二人顺着人流来到庙祠门口。这褚良城的庙祠修得也是颇有讲究，进门之后一大片宽敞的空地，宽阔的主道直通正殿，道旁两侧种着树，看上去已有几百岁了，有的甚至要两人合围才抱得过来。两侧有几座偏殿，里面摆着与各地无二的散仙雕塑。正前方则是主殿，门口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香炉。此时正殿前的空地上挤满了前来参拜的人。
两人来到正殿内，发现正殿供奉的几尊神像中，除了沿海居民时常供奉的海神之外，有一具雕像乃是狐头人身像，雕像前的香炉内香火最旺。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狐仙大人了。沈清秋正要好好观察一番，却见此时进来几个穿着像是家丁的人，先是清散了过往人群腾出一条路，一个身着赭色华服，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走了进来，后面跟着两个使唤丫头。那妇人恭恭敬敬地在狐仙像前跪下，口里喃喃有词。
师徒俩站在人群后面围观，“啧，装模作样。”洛冰河见这阵仗嘀咕一句。这时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。
“请问两位可是初次来到褚良城？”
循声望去，说话的是站在师徒二人身后的一个年轻人。这人看年纪约莫二十岁出头，方巾白冠，修眉玉面，温文尔雅，嘴角似是含着笑。言罢向沈清秋二人作了一揖。
“小生见二位气度不凡，以往城里还没见过二位这般气质的人，想必是第一次来参加庙会的吧。幸会幸会，小生名唤余灵钧，这厢有礼了。”
洛冰河回礼道：“幸会，在下洛冰河，这位是我的师尊，苍穹山派清静峰峰主沈清秋。”沈清秋也回了礼，一般这种人情往来沈清秋都交于洛冰河去处理，自己在一旁乐得清闲。
“哦哦，”书生好像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状，“原来是洛公子与沈仙师，小生素有耳闻，久仰久仰！”
沈清秋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，打开折扇佯装扇风，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对方是在什么地方久仰到他的！
书生以为沈仙师要说点什么，尴尬了片刻，笑道：“苍穹山离这里路途遥远，实在想不到沈仙师与洛公子也会有闲暇光顾这边陲小镇。”
“余公子哪里话，我与家师早就听闻这里的庙会有名，特地为此而来的。”
“哦？”余灵钧似流露丝许惊讶，询问地眼光看向沈清秋。
沈清秋正愁找个话题转移一下，接道：“正是。沈某与爱徒对各地风俗奇志颇有兴趣，听闻这里的庙会甚不一般。可否请教余公子一二？”
余灵钧轻叹一声，“果然，在下其实猜到二位也是为此而来。这里的香火之旺，二位也看到了。实不相瞒，这位狐仙在当地的传说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。”
见沈清秋和洛冰河两人略微震惊，书生继续娓娓道来：
“最初的传闻已不可考，现在褚良城流传的最广泛的一种说法是，传说久远的上古时期，褚良城这里还是一片廖无人烟的荒原。荒原上生活着各种奇虫异兽。一日太上老君行至此地，见到此地虽未开化，但风景宜人，灵气充沛，就在这里驻留了几日。原本不通灵性的飞禽走兽，有受到老君点化结下仙缘的，便通了人性，甚至成了仙。其中以一只白狐的道行最佳。”
“这白狐原本是食肉的凶兽，得道之后一心向善，饮水思源，没有随老君上天宫，而是留在了此地成了保护神。直到后来，渐渐有人过来定居生活，白狐便经常化作人形，帮助来此生存的人们。由于得到了白狐的庇佑，这里的百姓无灾无疾，怡然自得。感念白狐对他们的恩惠，便为他修建了祠堂，以香火祭拜。所以对狐仙大人的信仰，是从那时开始兴起的。”
沈清秋听着觉得稀奇，不禁道：“有趣。这狐仙真的这么灵？”
余灵钧回答，“您看看这些来上香的人，几乎年年都是如此，一年比一年人多。”
他看着那些虔诚跪拜的人们，像是自言自语道，“至于灵不灵……可能人们需要的，更是一份依靠罢了。”
书生望着那尊狐仙像，若有所思。“这些故事想来都是些坊间传说，不足为信。二位听听便罢。”
“也不能这么说。”沈清秋道，“坊间传说并非无中生有，有时反而比官家正史更符合事实真相呢。”
闲来话长，谈话间不知不觉天色已晚，月明星稀。与书生拜别之后，师徒二人走出祠堂，在附近一家客栈下了榻。
翌日。
用过早膳，两人打算到处逛逛，顺便向当地人打听打听奇闻异事。刚走出客栈，瞧见街边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。原来昨日遇到的那个书生余灵钧正摆支个摊子，摊子上面堆了些画册书卷之类的东西。沈清秋心下好奇，带着徒弟凑过去瞧。
“啊，沈仙师，洛公子。”一抬头见是他们二人，书生讶然道，“没想到你们在这家客栈下榻，我这……让二位见笑了。”
“呵呵，不必在意，”沈清秋摇着折扇，信手翻看摊子上的字画，“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余公子，真是缘分。”
洛冰河一听这话，立马凑上来夺了师尊手里拿的画。打开一看，是一幅雨后青竹，带着十分醋意道：“师尊向来喜欢这些，我看这幅青竹挂在师尊的竹舍倒是正合适。”
余灵钧莞尔一笑：“小生不敢在二位面前藏拙，这些字画都是闲来无事作的，若是二位不嫌弃，待我回去认真准备一幅，亲自送到沈仙师门上可否？”
洛冰河扭头盯着沈清秋，仿佛他一答应就要把这摊子掀了似的。沈清秋对此经验丰富，沉着自如地转移话题：
“余公子自谦了，感谢公子这番好意，只可惜沈某竹舍简陋，地方太小，只能容沈某婉拒了。方才沈某想起一事，恰好想问问公子。”
“沈仙师请讲。”
“昨日去仙祠参拜的那户人家，似是有些来头的，不知余公子可否认识？”
余灵钧轻叹一声，似是有难言之隐：“二位不知，在褚良城这个地方富贵人家并不多，但也有几家大户。那位夫人便其中之一程家的程夫人。”
书生还没说完，旁边一阵嘈杂声，几个人穿过街道，径直向沈清秋他们走来。
为首的是个眉清目秀却板着个脸的年轻人，那人走到沈清秋面前，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：“请问二位可是苍穹山派的沈仙师与洛公子？”
洛冰河站出来应道，“你们是何人？”
“在下萧铭，受程家夫人之命，特来邀请二位前去程府一叙。”
沈清秋心说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，看了看一旁的余灵钧，后者也是莫名。既然人家都邀请上门了，当面拒绝好像不妥。于是道：“既然程夫人有心邀约，那看来不得不走一趟了。冰河，你说呢？”
洛冰河自是听沈清秋的话，只要师尊要去的，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。
“麻烦萧公子带路。”
一行人走了不多时便到了程府。沈清秋感叹程家果然是个当地大户，连门面都比旁的大了两围。萧铭带着师徒二人穿过山石嶙峋的庭院来到正厅，程夫人仍是昨日那身行头，早已在正堂等候。
“沈仙师，洛公子，快请坐。”程夫人见了两人连忙客客气气地奉座上茶。“两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，果真是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。”
沈清秋见这程夫人如此殷勤备至，跟昨日庙会见到的那副样子判若两人，说道：“不知程夫人邀我们师徒二人前来可有何事？”
“哎……”没想到这一问，程夫人话还没说，泪先掉下来了。“两位仙师有所不知……”
程夫人话未开口，就在那擦了半天泪，等她彻底平复下来，才道：“实不相瞒，昨日在庙会参拜之时奴家就注意到二位的仙姿，今日冒昧请二位前来，确实是有一事相求，就是寻找我那个儿子程良玉之事……”
程夫人看着又要哭了，旁边的丫头赶紧又是按摩又是顺气，才继续说道，
“我们程家，虽说是褚良城当地的大户，但程老爷在玉儿小时候就去世了，程家所有的希望，都寄托在这唯一的儿子身上。可是玉儿这孩子……”忆起往事，程夫人不禁愁容满面，“玉儿这孩子从小就身子虚，请了多少大夫也没看好。后来府上来了个风水先生，见了玉儿便说，这孩子的八字极阴，命里将有一大劫数，若撑得过去则后半生无事，若撑不过去，便是死劫……”
“怀着玉儿那阵，奴家几乎日日到狐仙祠去祭拜，也不知道是狐仙大人显灵，还是老天爷垂怜，玉儿出生的时候，手里是攥着一枚玉扣的。”
“哦？竟有此奇事？”洛冰河忍不住问道。
程夫人点点头：“若不是奴家亲眼所见，也绝不敢信口开河蒙骗仙师，当初程老爷欢喜得紧，说这孩子生来好福气，长大后也会像璞玉一般正直善良，因此起名良玉。”她见洛冰河没继续问下去，便继续说道：
“那枚玉扣是玉儿的护身符，玉儿从小到大虽然经历过几次急病，却奇迹般地挺过来了。直到两年前，玉儿说出去寻一位朋友，却从此…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……”
“我们派出家丁把城里城外都搜遍了，连玉儿的影子都没找到……别人都说玉儿怕是遭了狼，但这么多年了，从未听那片林子里有过凶猛至斯的野兽……”
“既然夫人觉得令郎不是被野兽所害，那么是否为当地妖灵一类的作祟？”沈清秋问道。
“这奴家也想过，所以特地从大城里请来了风水先生和法师，他们却在这一代没发现什么吃人的妖魔邪灵。奴家也曾请仙师试着为玉儿招灵，却也一无所获。因此奴家推想或许玉儿还活着……只是不知在哪里受苦……”
说着，程夫人再度泣不成声，沈清秋见此状也不忍心追问许多，只得道：“程夫人，令郎或许并未陨命，这何尝不是好事，还请莫要过度悲伤坏了身体。”
不多时萧铭走了进来，吩咐旁边的丫头道：“你们先扶夫人进屋休息。”他转身对师徒二人恭敬道：“二位仙师，请随我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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